那年夏天，小林與我的約定
文：黃佳富 攝：黃佳富
我是一位從馬來西亞來台唸書的藥學系學生。在馬來西亞，因待在都市地區，較少接觸社工相關的活動，加上國高中課業繁重，根本沒機會參與。來台後的這五年，那年盛夏，至今令我記憶猶新。2019年6月，我加入PLG這個團隊。起初會想加入是因為自己在履歷上寫下了：要對台灣社會貢獻一份力。抱持這樣的信念，偶然看見PLG的宣傳，當下毫不猶豫申請加入。當時只知道這個團隊會去偏鄉學校教小孩，志工之間會用英文溝通討論，也不知道會去哪個學校，更沒料到會去到小林國小，甚至發展出和小林深刻的感情連接…
有緣千里來相會
小林位在高雄市甲仙區山上的偏遠國小，從比較熱鬧的甲仙市區到小林國小需要經過一段崎嶇蜿蜒的山路。因為上下山交通不便，使得小林的小孩都有一股涉世未深的單純氣息。當我們走下遊覽車，迎面而來的是一群熱情的小朋友，他們對於我們的到來非常興奮，像是見到許久沒回到家鄉的親人一樣。
站在小林國小的正門口，眺望四周，正對面是一座座的山，還有一個天然的瀑布，源源不絕的奔流而下。早晨還有雲霧飄散，紅彤彤的日出在雲霧之中劃開，路上也沒有騎機車的喧囂聲，仿佛是個世外桃源，非常清新。對於一個長期待在台北的外國人來說，這裡真的很美好。
攝：鄭雅文
世外桃源 背後的故事
但殊不知十二年前，這裡是八八風災災區最嚴重的地方，一夜之間把小林村淹沒，而那座山，那個瀑布卻是那時的兇手…帶領我們參觀八八風災紀念公園的是當地的會長，是八八風災的倖存者，但同時也是受難者的家屬。會長帶著我們走入紀念公園，一一和我們介紹這裡每一個建築的故事。當他走到一個拱形門的走道，走道兩旁佈滿著密密麻麻的名字，會長停下了腳步，指著其中一個名字說：“這是我兒子。當天他從兵營回來後，就和他女友住在地势較低的地方。” 然後默默的點起一根煙，半開玩笑的說：“所以說水火很無情，但煙沒有火不行”。無法想像一夜之間失去至親的心有多痛，也不知道究竟花了多少時間才能如此淡然的跟我們提起這件事。小林村的故事，讓王瑩老師開始創立PLG協助小林國小的教育，而獲得機會參加PLG的我，在和當地的小孩產生深厚的情感後，讓我不由得想了解更多關於小林的故事。
攝：蘇子程
亦師亦友
當志工老師時，每個晚上我們都待在自然教室，邊討論課程，邊談論自己今天遇到的趣事，彼此分享著自己與班上小朋友間的趣事。談天說笑時注意到門外聚集著一群沒有見過的孩子們，他們非常的害羞，但熱情藏在他們的眼中，清楚感受到他們很想認識我們這些志工老師，於是我們主動問了他們的名字，搭起了友誼的橋樑。他們帶我們到外面操場上躺著看星星，分享這裡的故事。他們都是住在附近的小孩，小林國小的畢業生，沒事都會回到學校打打球、聊聊天，看看學校今天來了哪些人。每天早上6點，就會聽到小孩跑來寢室門外的腳步聲，迫不及待要叫我們起來陪他們玩。其中最引起我注意的是一位非常害羞的小孩，他常覺得自己跟別人不太一樣，常常很自卑，所以對於別人的眼光非常敏感。但我覺得他不需要在意別人的眼光，活出自己想要的樣子就是給自己最好的禮物。因此這段時間不斷的給他鼓勵，希望他能活出屬於自己的舞台。而後的他也常常與我聯繫，跟我分享學校大大小小發生的事情。
久別重逢
每年農曆9月15日是小林村每年都會舉辦的盛大祭典----小林夜祭。帶著PLG一貫的熱情與活力，我和幾位志工夥伴們再次回到小林村，也去了解畢業的小孩們到最近的甲仙國中唸書的近況。那一次，再次見到那位小孩，他有了不一樣的成長，他告訴我他已經不太在意別人的看法以及異樣的眼光，反而覺得自己的能力需要增強，因此在上國中後，加入了和我一樣的社團-太鼓社。他覺得打鼓時的自己特別的帥氣，仿佛大家欣羨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。他有這樣的成長和改變，讓我覺得我的付出沒有白費，希望自己能繼續為這裡的小孩貢獻微薄的力量。
摄：鄭雅文
認識他真好
在那次的夜祭上，也讓我認識了另外一個小孩Willy，是小林村唯一一家柑仔店的孩子。暑假時，因為只參加兩三天的營隊就得回桃園上課，因此活動期間與他沒有很深入的接觸。這次才了解到，他從國小三年級開始，每年都有參加PLG的暑期活動，畢業之後依然還會來旁聽，而今年是他參與的第7年。夜祭中，他很熱情的找我們聊天，知道我們從遠處來，一直陪我們回到民宿。從社區走回學校的路上，經過一個芭樂園時，他突然跟我說起他的故事。那一天Willy在參加PLG的活動，才國小4年級的他突然收到父親驟逝這樣的消息，頓時失去一個重要的依靠，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。之後的2 3天他都沒去上課，也變得越來越兇悍，自閉。他至今依然記得那時候父親跟他說過：“不管你變得多麼叛逆，但唯一不能做的就是碰毒品和殺人放火。” 一開始我的刻板印象，膚淺的只從外型、行為上認識他，替他擔心他的未來，擔心他被誘惑到其他的道路上。而今聽了他的故事後，才了解他的成長是多麼的迂迴曲折。從小被逼著長大，學習獨立，如何去釋懷至親離開的悲傷，真不是件容易的事。這件事同時也給了我一些啟發：你從哪裡來不重要，重要的是你本身的想法和個性，它們絕對比學歷重要。那天他邀請我們去他家，爬上他家的頂樓，看著夕陽聊著夢想和故事。
小林教會我的事
曾聽身邊參與過偏鄉教育的朋友說：" 其實在教小朋友的同時，小朋友也在教我們 "。 經歷過2019年的暑假後，我才深刻體會這其中的含義 。單從外觀、個性，每個人看似都可以很簡單的被歸類成某個群體，但背後的故事卻是那麼的特別，那麼的獨一無二。學校裡每個孩子都有他的個性，有靜不下來但坐在鋼琴前面就能揮灑琴藝的四歲小孩；有害羞不擅表達但數學很好的小孩；有希望求得關注而常常忽略秩序，但卻心地很善良的小孩。每個小孩都有他獨特的一面，只是我們需要學會透過他們喜歡的事物去引起他們的學習動機。而這正是我在當志工老師的期間覺得最困難的事情。
回來也是成長的一部份
2020年的8月，我再次回來了。此次的身份不一樣，是以團隊攝影師的身份到來。一到小林，遠遠的就聽到Willy在柑仔店大喊我的名字，頓時感動湧上心頭。他見到我的當下就直接跳在我背上，開心的要我帶著他走校園，這樣的感覺，讓我覺得自己就像他的家人一樣。這次，他為了PLG特意留了兩個禮拜在小林，也使我有機會更深入的了解他。他雖然行為上很屁顛，但其實是一位負責任的大哥哥。在營隊期間，可以看到他幫小朋友撐傘、照顾小朋友，怕大家不熟悉路線所以志願帶大家到紀念公園，帶大家認識小林村。他甚至比領隊更知道PLG要做什麼事情。從他們身上可以發現，他們比我們想象中的單純，雖然14 15 歲就比城市一般的小朋友早接觸社會，但卻是很直白，很貼心的一群小朋友。
這次，我們又來到紀念公園，但不再是會長帶我們認識了，而是Willy幫我們介紹這裡的故事。營隊裡有個小孩叫Gary，他很調皮、霸氣，但也很聰明，常常黏著我，不讓其他小朋友接近我。因為是攝影師，身上帶著很多器材，Gary會幫我拿腳架，拿攝影器錄一些素材。這次參觀紀念公園的方式和以往不一樣，是由小朋友帶著老師們去看。在走到上次那條拱門走道時，Gary拉著我的手蹦蹦跳跳的跟我說：“帶你去看我阿公阿媽和姑姑！”然後指著一排連續的姓氏說，這就是他們了！那一年，Gary因為不在小林所以得以倖免，但看著自己親人的名字掛在上面，心裡一定會很難受。
不同身份，初心不變
雖然這次身份變了，看小朋友的角度也會有點不一樣，但怎麼教小朋友並和他們相處都是一樣的。但有些小朋友會很故意閃躲鏡頭，怎麼樣讓他們接受和享受被拍，這又是一門和小朋友的相處之道。我記得某個早上要去吃早餐時，有個小孩叫Jack，他突然出現在志工老師集合的地方，手裡拿著PLG的簽字票單，大嚷嚷喊著說要我給他相機玩，他才肯放下，不然就撕掉！於是我和他說，如果你用威脅的方式要我借你相機玩，我是絕對不會答應的；如果你用詢問的方式問我，我才有可能會答應你，來！你試試問我。他默默把本子放回原位，走到我身邊問我說：請問可以借我相機嗎？好！這樣就對了！
從這次，我知道和小孩相處，應該讓他先了解自己該做對的事才能來談條件。不是只有上課時段才能教育小孩，平時的生活也是一種教育的機會。
幸運掛勾-PLG成了我們的見面的約定
我依稀記得離開的前一天，一群小孩聚集在教室裡把要說的話寫在小卡片裡，想要離開時候交給我們。他們寫了整整一個晚上，在教室和我們一起躺在地板上睡到天亮。天氣很冷，但心裡很暖和。原本覺得自己不會哭，但一個平時很調皮的小孩--Jack給我一個他身邊的幸運掛鉤，跟我說：明年上國中後，可能就會搬去比較遠的地方了，這掛鉤是希望我看到的時候都會想起他，要因為PLG再次回來小林。而他也會在每年暑假的時候再次回來看看我們。仿佛PLG成了我們見面的約定。後來才知道有蠻多小孩會在小林國小唸書，主要是因為阿公阿媽是小林人。但這樣也比較沒機會見到國小後都在小林念完書的人，所以能夠真正認識土生土長在小林村的小孩，其實蠻難得的。離開的當下，嘴皮子最硬的總是哭的最慘的，Willy就是其中之一。
愛，不分國界
營隊結束的當下，最難的是和小孩的道別。一方面希望他們成長，一方面又希望保有現在的模樣。也因為小林，因為我的夥伴，讓我想要為偏鄉教育盡一份力。在這個團隊裡，它提供了一個很大很大的平台讓你自由的發揮。學習的過程取決於你的參與度，是和小孩的互動多，或是想要和團員建立更好的關係，都取決於你本身的目標和付出。而一開始加入這個團隊，會覺得這個偏鄉國小缺乏什麼資源，我看我有什麼能力就去幫忙，但當實際參與其中之後，就會發現到一些平時沒注意的事情，會聽到很多小孩的故事，在地的故事，會發現和都市很不一樣地方。而這些事情對我是有很大的影響，我很願意繼續為小林小孩去做更多的事，也期許自己可以從他們身上學到更多的事。
小林的故事，未終待續。